封面图by袁涵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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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母语写作专栏

罗兰·巴特认为,爱和语言的根本任务在于赋予同一短语永恒的新意。如果说母语写作是一种天然而自觉的行为,进行非母语创作的人们如何用反自觉的表达方式完成这一任务?在切断语言脐带的那一刻,ta们宁愿用流亡、性别、身份的创伤来抵抗母语带来的无法承受的疲惫,这种选择是处于自愿还是被迫?ta们是为谁而写?ta们如何应对语言翻译之间的摩擦力?非母语写作的体验如何?方言写作如何表现出地域性格和记忆?女性写作如何成为一种非母语写作?本期编辑卞乐茜、欧颖欣、谭湘琪还邀请了几位组委共读,你可以在下文中看到我们关于非母语写作的书籍推荐和读后感。祝阅读愉快!

在撰写本期通讯时,我们意识到「非母语写作」讨论的各个话题是流动而彼此连接的,所以为了更适配文章内容,也为了提供更沉浸的阅读体验,本期通讯的文章之间不再设置明显分隔或「详细阅读」按钮,读者可以点击任何标有下划线的句子跳转到此句的原文网页。

*刘如一、丹增班玛措、李闻境、苏恺晴、李嘉琪、孙冠华对本期通讯亦有贡献。

图源原文

作为最著名的非母语写作者之一,纳博科夫对蝴蝶的迷恋超越了简单的意象或文本层面。他以昆虫学家的视角剖析每个暗影浮动的花纹和轮廓。也许对蝴蝶从“陌生”到“识别”的过程与纳博科夫的英语写作有种相似的惯性:一切未知隐藏在已知的字符中,巨大的改变潜伏在微小的细节中。

人们很容易在迁徙的蝴蝶中找到纳博科夫本人的形象:一位从旧世界到新世界的变形艺术家,一路上几乎面目全非。 “我在不同的气候和伪装中捕猎过蝴蝶,”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中写道——“作为一个穿着灯笼裤、戴着水手帽的漂亮男孩;作为一个身材瘦长、戴着法兰绒包、戴着贝雷帽的国际化侨民;就像一个穿着短裤、不戴帽子的胖老头。”美少年、瘦长少年、胖老头这三个人物有何关系?这是狮身人面像之谜,对于纳博科夫来说,蝴蝶是其最好的隐喻

图源原文

同样选择用英文写作的作家李翊云则对另一种“隐喻”感到警惕,她去年出版了中译版的《我该走了吗》,她坚持认为自己选择非母语写作是一种私人决定,而私人决定一旦通过公共棱镜来看,就会变成一种隐喻,往往模糊了她的本意。在多番经历了命运无常带来的苦痛后,李翊云仍然拒绝与过去的生活轻易和解、她对“简单的出路”不感兴趣,认为“安宁就是陈词滥调”。李翊云试图用抛弃母语的方式来切割记忆,阅读她的文本,你会时刻感受到一个作者自我删改、抹除和书写存在之间的矛盾。

One crosses the border to become a new person. One finishes a manuscript and cuts off the characters. One adopts a language. These are false and forced frameworks, providing illusory freedom, as time provides illusory leniency when we, in anguish, let it pass monotonously.……In speaking and in writing in an adopted language, I have not stopped erasing. I have crossed the line, too, from erasing myself to erasing others. I am not the only casualty in this war against myself.

像李翊云这样投入英文写作,彻底放弃汉语世界,对其他身处英语世界的华人作者而言并非易事。汉字作为ta们最先习得的语言文字,是世界上现存为数不多的几种表意文字之一,很多单字都是由象形转化而来的微小画作。例如《红楼梦》中的“搪搪雪气”、“蓊蔚洇润”等用词,隐含着许多难以厘清的皱褶。在加拿大学编剧的王丹阳在写作课堂上感受着在母体之外书写母体的错位:

去對我們身處的時代下一個賭注又是何其孤注,一個人在母體之外寫母體裏的故事,那種身首異處的錯位感是極其凜冽的,像自己身上那根文化的臍帶在太平洋上斷成兩截,從此你開始在新大陸上尋找新的榫卯,一切只為了讓自己有根。我生長的故土,實則是一個東方和西方不斷拉扯和聯姻的農村舊式舞台,百多年前的摧枯拉朽暗合了近些年倒著轉的輪迴,真是一再否定,一再螺旋,都讓我無從知曉自己到底處於世界史的何種座標。你只感到你像是背著一個戴滿了翠玉花鈿的老嫗,在「時間的無垠的荒涯」上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顛到哪兒,哪兒就是原點。

Illustration by Nick Drnaso

语言与语言间的转换,除了创作者直接使用非母语写作,更普遍和可及的方式是进行文本翻译。许多作品在异国的火热,一定程度上归功于翻译,而翻译常常是一个充满误读和对峙的过程。莫言的诺贝尔获奖小说《蛙》,以及刘慈欣的《三体》等,它们的译者都出于文化可读性的考量,对原作进行了某些改造。韩国小说家韩江的作品《素食者》坚持以“弱”的姿态反抗世界她完全信任自己的译者,然而本书的英文翻译却引发了一系列翻译政治与伦理的争论,译者Deborah Smith声称“我只会为了更大的忠诚而容忍我的不忠。” ( I would only permit myself an infidelity for the sake of a greater fidelity. ) 两种语言相互拓印时的交错与模糊化,无休止地回弹,在作者和译者之间,能否最终稳定出一个映照对方、呈现自身的空间?

如果说易被殖民主义的集体创伤所吞噬,那么韩则专注于更亲密和个人性质的痛苦。但她的写作也植根于韩国的历史。根据 Charse Yun 的说法,这就是翻译中可能会迷失方向的地方。他写道,“许多西方读者觉得许多当代韩国小说令人不快”的原因之一是叙述者的被动性。然而,史密斯强调“冲突和紧张”,这使得韩的作品比忠实的演绎更能吸引西方读者。

阿吉不止一次在翻译课上提出他对未来英语译者的期待:用世界文学的“不同”来迫使英语离开它的舒适区,迫使英语成为其自身的“外语”。

朱宜创作《发肤》时的笔记

双语写作者似乎天然地肩负起了原作和译者的两种身份,但在纽约写剧本的朱宜拒绝这种重复劳动。她写暗黑喜剧,写日常的荒诞与诗意,写科幻化的生育,她从纽约哈迪逊河里的中国大闸蟹的角度来重看美国移民史。朱宜在播客里说写戏剧是一种表达的特权,“我们最好别觉得做戏剧是在‘关怀’谁”。她和朋友刘佳的私人播客High Hanging Fruits里也妙趣横生地探讨了身体、食物、当代艺术、精神病等话题。

Charles Mee比如他有一个剧本叫《蒋介石》,大篇幅是描述一个小男孩怎么慢慢杀掉一只乌龟,我就想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后来在哥大学习大概半年之后,我就突然全部能理解了,觉得那些剧本太牛逼太美了。我印象非常深刻是有一次我去林肯中心档案馆,看他写的《True Love》(改编自欧里庇得斯的《希波吕托斯》和拉辛的《淮德拉》)在2002年的演出录像,我就在那边狂哭,不知道是哪个开关被打开了。现在回想可能是对于戏剧的理解和欣赏,被打开了很多扇门。

对于另一位停留在英文语境中的写作者颜歌而言,使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作有着不一样的生长体验:用中文写作时就是在扎根,在故土的牵绊里汲取养分;用英文写作时则像在伸展,在新语言的飘荡中发展潜藏的个体性,充满着活力和可能。但是,进入一门新的语言并不代表着接受与遵从一种新的语言秩序。颜歌认为,她的英文写作本质上是反英语(Against English)的,是使用英语来完成文学(Literatures in English),而不是试图融入正统的英语文学(English literature)。她与英国创意写作专业的少数族裔作者们一起,以英语为工具,撑开了一个新的英语文学写作空间,为彼此而写作,破开以“中文/英文”、“白人/少数族裔”来划分文学类型的二元论陷阱。

应该说我是很幸运的,因为我的确是在中文文学里写得更多更久,总觉得中文是我的主场,我只是来英文世界玩票的,所以我还是比较有底气的,凭什么去讨好白人?我感觉我的作品的去二元性更强,如果让我写得像个白人一样,我不愿意,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是一件特别荒谬的事情。

《回家》王栋轶

在以国别划分的语言种类中,普通话是大部分中国人的母语,但各式各样的方言或许才是我们最亲近的交流方式。天南海北的故乡中,方言是顽固的牵绊:它是地域文化的自传,背负一片土地的历史,展示地方特有的生活与性格,也形塑着个体的记忆与习惯。方言是根植于地方的,具体、切身、日常、关乎情感;而通用语库是悬浮在地方上空的,规范、强硬、正式、更辽阔与抽象,两者构成了双重世界。

非母语写作离开了母语,方言写作则拒绝了普通话,但两种写作方式的“摆动”是反向的。前者是以模仿和试探的方式进入陌生境地,利用“母语”的惯性来反刍“非母语”创作,后者则更像一种承载着眷恋的呓语,用更参差的地域文化景观阻挡“整齐划一”的进攻。

在日常书写中,作为通用语言的普通话常常占据叙述空间,遮蔽了方言的主体性。作家金宇澄在《繁花》中实践了对方言的坚守,正视大民族语言的小民族化。他改良沪语的写作,既保留着上海的短句式与韵味,又维护了阅读的普适性。这种来自沪语的写作性格,脱离了普通北方的语系,挣脱了“官话”的束缚,呈现出鲜明活泼的市民生活,留存住上海最原始的状态。书中一千多处沪语下“不响”的留白,仿佛是独属上海市民的、不言而喻的默契。它既是作者的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呼吁——让人物自行展开对话,为读者打破刻板印象的隔膜——一片留给直觉的自由之地。

《繁花》是通过一个自由自在的过程写出来的,可以隐匿自己,等于换了一个人,到一个陌生地方,面对一群陌生人,脱掉一身束缚,尝到一种自由的状态,无所顾忌,回归母语,可以做各种实验,可以用鸳鸯蝴蝶派的旧词,可以随时修改人物名字,最重要的是,可以随时触摸到读者。

除了文字,金宇澄的绘画创作中同样可见「沪语思维」的涟漪。梧桐、旗袍、滑板上的人台......他描绘熟悉城市的原型,同时也为脑海里的超现实作画。他的笔下共通对「真实」的执着和对「不响」的宽容。 这些「不响」,“離開它時方知遠,走近已在繁花中”——金宇澄对市民生活、沪语、岁月、绘画的种种冲动和体验,似乎都凝固在这句话里。
 

《静安寺》(版画作品)金宇澄

马来西亚华人作家黎紫书同样注重作品里的留白,致力于在故乡的华文世界创造一种抵抗速朽的语言。多种语言在马来西亚的混乱交织震荡了她的心绪,而她用文学创作重建稳定、重塑语言美感。她从马华文学的雨林叙事里出走,于生活夹缝、众声喧哗里,写坚韧与高于生活的希望和应许。

我只能是我自己了。背负着成长经验中挥之不去的种种,老家的街道巷弄,那不能被新学的语言所覆盖的乡音,那些经多年书写与宣泄后仍排遣不了的惊惶、恐吓、阴霾与忧伤,它们从未消散,而都融进了我贴身相随的影子里。但认清自己的局限毕竟是一个写手趋向成熟的必然过程,即便我无力突破,但我却有了把握去直面自身的局限,并在书写中逐步揭穿自己。

——《想象中的想象之书——<告别的年代>后记》黎紫书

在中国大陆的异乡生活让黎紫书确认故乡的气息:华文世界虽然共享同一种语言,却有着无法公约的文化气质,主体性生长在差异里。她也并不买账所谓「新南方写作」的标签,她认为目前被广泛定义的“南方书写”带有一定程度的他者意味,是源于以「北方」、「中原」为文学中心的凝视。她鼓励年轻的马华作者认真思考马华在世界华文文学这个更广大概念中的位置,打破“被定义”的桎梏,触到更开阔的创作之海。


新人作家林棹从不愿公开提起自己的原名,也极力回避自己的音视频材料,为了彻底的虚构,她书中的主角甚至是一只蛙。林棹敏感而无奈地体察到现代社会对人类关系的间离,她只能站在珠江的水边,把一个个词语的旗帜插在那个层叠构建的、奇幻而哀伤的、修辞的、亦真亦假的地方。这种写法也许会让读者初感捉摸不透,但当我们遇见这只会讲粤语的蛙,跟随它的季风之旅,却逐渐出神于自己的童年,或回想起疫情的隔绝……就像林棹某天意识到妈妈从前就居住在她笔下的六榕寺花塔旁,一种恍然大悟的亲密,在此时终于浮现。

上中学的时候,在学校叫茶餐厅的外卖,会叫到“芝士焗鸡”。后来年月渐变,她发现“芝士”变成“奶酪”,“忌廉”变成“奶油”,“多士”变成“吐司”。词与物的微妙历程,也许对很多人都不重要,但对她来说关系密切,因为它关涉着故人、她生活过的街坊市井和回忆。

面对“风土如何影响写作”、“创作者与故乡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等追问,林棹说:

在树和水泥之间我选择树。当我可以自行创造世界的时候,我往里面塞树。我尽力确保每一棵树从生到死都不忤逆自然法则。写作是为了拆解问题,为了「名状」。我仍然无法解释那种情感倾向。但在「名状」方面有了一些进展。总要反复自问:这个「故乡」(换成任意名词也是同理)是我的体验,还是他人建构的叙事?蚌和珍珠的寓言适用于此:有的蚌以大海为故乡,有的蚌以它的珍珠为故乡。

图源原文

用方言独特的纹理和质感书写故事时,拒绝语言的「被边缘化」与拒绝「来处的消失」同时发生。方言锚定于故乡,语言是我们定位的方式。我们对母语的关注,也即是对过往和现今「所处之处」的关切。

当非母语充斥于生活的时空,在与母语拉开的距离中,我们开始思考「我处在何处」。使用双语写作的多和田夹在两种语言之间,日语的骤然消失为她带来一场自我追问的冒险。在德语生活里,她体验自我认同的重新确认。而语言的切换也带给她创作的空间:使用德语讲述在日本的回忆会产生一种虚构性;用日语书写德国的经历则像是对自己过往人生的翻译。在多和田的创作里,错位的语言与错误的身份是她在「语言之间」重觅锚点的实践。

多和田运用了同样的童话惯例——错误的身份、意想不到的变形——来解决在海平面上升和不断迁徙的世界中寻找语言庇护所的困境。当人们失去家园时,语言就失去了系泊点:是抵抗漂流更好,还是随波逐流更好?

母语不仅存在于区域与国别所划分的场域中,它同时也是社会语言中的意义实体。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母语,它与生俱来,并且被赋予到我们身上。 如何处理与母语的结构性关系,关乎社会语境下的自我表达与身份确认。我们用语言讲述内容,而语言本身也是一种讲述

在藏汉语境之间,万玛才旦以本土化的藏语创作为方法,在两种叙事媒介与文化脉络之间转译意向。他偏爱象征、隐喻、寓言的藏族传统文学表达方式,却也渴望将自己还原为一个客观、纯粹的创作者,在小说与电影中记录真实的藏地,在藏汉语言的转译里贴近共通的文化处境与人类的共同情感。

所謂「藏地電影新浪潮」在中國創造的實際意義,是拓寬大眾的審美經驗,讓他們對自己熟知的文化之外的另一種文化,多一點理解、少一點偏見。

对于另一位创作者特里耶来说,“女性直觉”则是她的电影语言。影片《坠落的审判》中,语言的困境与女性的困境互为象征。女性主义学者露易丝·冯·弗洛图(Luise von Flotow)曾论述了译者和女性的相似处境:她们共享着相似的痛苦,譬如那些对译者的从属感、忠诚度的要求,同样压迫着女性。不属于我们的语言里,转译成为一种暴力。女性写作或许是话语的一种出路,我们坚持「自己的语言」,守卫表达的领地。

在特里耶看来,男性常常要求女性去学习他们的思想,服从他们的规则。因此她没有像许多其他电影一样,转译男性的语言,而是使用“女性的语言”翻译黑暗。那是两性关系、法律制度、社会风尚、甚至人性与存在的黑暗。她和桑德拉一样,想方设法要跨越隔阂,翻译那些最隐秘、最微妙的东西。
 
推荐书籍及读后感

Pink Tears 张爱玲
(被收录进小说集The Rouge of The North)

    语言方面,张爱玲对文字的翻译相当较真,她坚持以自己对汉语的理解来编织Pink Tears的行文。她把“蜜绿色”翻译成“honey green”,然而从美国读者的视角来看,“nobody actually talks like that”;另外一方面,Pink Tears的内容呈现,并不符合西方读者的文学心理;在1975年出版的《自白》里,张爱玲说“我因受中国旧小说的影响较深,直至作品在国外受到与语言隔阂同样严重的跨国理解障碍,受迫去理论化与解释自己,这才发觉中国新文学深植于我的心理背景。”…全文

——丹增


    Its bare(枯) branches printed(印) high in the sky(淡青的天) like the lines in crackle china.…… but still to be put in a crystal bottle and held(捧着) in both hands to be looked at some day, her first and last love.
    我用黄色标出了英语单词或短语,旁边括号中是张爱玲的原文。其实我们可以从这些不同的地方看出一些共同的模式。一个模式是由于词汇的选择使得一些比较微妙的情感没有办法传达。我觉得可能最好的例子是“held”和“捧着”。“held”在英文中主要是表达拿在手里这样一个动作模式,并没有说明拿的方式,是“握着“,”抱着“,”捧着“等。而在这里”捧着“我觉得用的太好了,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生怕被破坏的感觉,表现出长安对这份情感的珍视,但”捧着“又不是那种非常亲切的动作如“搂着”“抱着”,所以也多少有一种距离感,一种不能离的太近/不能彻底拥抱它的感觉。这也恰好与“最初与最后的爱”相映衬,这样的爱是一种极其美好但又不能让人贴得太近的情感,因为贴的太近会勾起痛苦。而“held“我觉得没有达成这些细腻的表达效果…全文

——有无之境

《潮汐图》林棹

    读硕士期间,家里人发来一张在南海神庙岸边的合照,背景是珠江入海口。隔着太平洋,看着照片里不平整的棕灰色,我闻到熟悉大泥味,和在夏威夷湛蓝的海、碧绿的湖、清澈的溪都不一样。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有了乡愁,因为一条并不干净、颜色浑浊、吞吐着历史的江。

    不过,《潮汐图》很难说是所谓的真正的“x语文学”。在书的开头,第一人称叙述者巨蛙便说,“我会说水上话、省城话和比皮钦英文好的多的英文。一点澳门土语。对福建话、葡萄牙话、荷兰话有一定认识。认得十几个字。“于是我们会读到“孖士打”(master)这样的词汇,又好奇书中的番鬼吐出来的字句是不是带有欧洲口音的白话,或是蛙自行翻译过后的结果。这个被繁华广州十九世纪克里奥尔化的声音,最终是一首蛙的歌谣,并不理会人对语言纯净、分类的执着,只专心与珠江唱和。…全文

——Kaiqing


    在这只蛙的历险里,人们或许关注南方叙事,殖民历史与沿海贸易,而我读到台风、商行、珠江,和太具体的沙面岛。关于熟悉地点的忆起似乎比历史的叙述更先进入我的视野。词与词仿佛是带有声音的存在,粤语和普通话在脑海轮番念出,撕扯出两个不同时期的我。但或许粤语是只承载在语音语调里的记忆,印到书面上就成了需要努力辨认的文字。而它的气息却又是如此清晰,透过纸面好像有咸水味道,可以明确地知道,它是来自岭南的粤语。读出它是我在这语词里认路的方式,尽管我分不清这其实是一种重逢还是失去?

——Xin

A Concis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for Lovers   Xiaolu Guo

    这本书是一个中国女人的字典,她的英文在前几页错误百出,后来逐渐变得规范,语言的不同质地使她对于自我和他人之间的界限有着尖刺的认知,她揣着护照、不安和不自知的幽默走进机舱,在飞机上时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时间、国度、语言、身份。她在序言里写道“For the man who lost my manuscript in Copenhagen airport, and knows how a woman lost her language.” 书中出现的英文单词成为她在英国的生活体验的一个个坐标,理解这些单词又不可避免地让她在逃离中对母语产生持续的联结。航行遭遇颠簸,词语伴随偶然,在真实和虚构生活中若隐若现,使得每一个异乡人在漂浮里时时惊醒自己身在何处。

——Lexi

Where Reasons End    Yiyun Li

writing is an approximation
closer 
closer
closer
or closed
when close enough

to speak is to blunder
to be a blind
behind
to hide

meaning within
within the unspeakable
un speak
but how can i speak the unspeakable
unable
ummm 

words fall short
for short
fail sort

for you
i thought

她对语言的精确和新意有一种近乎严苛的本能。读这本的时候总是想起她在播客上说的,写作是一种迫近。我们在表达上所尝试的无限迫近,是为了语义的准确抵达,是为了抵达语言所不能抵达的地方。咬文嚼字,拆了又拼,人们要如何表达心。我们都在词语里打转。

——猫在睡觉

Ocean of Words   Ha Jin

一些熟悉的口号和场景变成了英文语境,这种感觉奇妙地令人发笑。

——Lu

《疼痛部》  杜布拉夫卡·乌格雷西奇

   
“如果回家确实就是死亡,流亡意味着失败,而出发的那一刻是我们唯一真正被赋予自由的时刻呢?”乌格雷西奇在《疼痛部》中写道。这本书描写了一群已经到达“彼岸”的南斯拉夫流亡者,ta们在新的国度接受教育,开始新的人生,但流亡者内部的异质性使得ta们爆发矛盾,有人认为怀念母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浪漫化叙事,忽略了流亡者曾经承受的巨大痛苦,有人却觉得与过去的文化和语言割席是不切实际的。看到离开的起点很容易,但看到后面的路却很难,这本书让我们得以近距离走在面孔各异的流亡者的身边,破除对“完美流亡者”的刻板想象。

——Lexi


我们尝试用各种路径抵达语言的意义居所:词根中的历史、语词中的政治、表达者的身份......我们在母语与非母语里写作,在它们拉扯出的裂痕里生长,喜悦与疼痛里漂流或安居。语言的战役或许仍将继续,但无论如何,表达仍有价值,而坚持就是一切
Illustration by 袁涵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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